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Chapter 15

關燈
第二天早上,我在香檳玫瑰那裏等到了送完牛奶的塔維,他將加西亞的回信交給了我。

坐在專屬於我的實驗室裏,在風燈的火苗上烤軟了火漆,我打開信,偌大一張信紙上只有寥寥幾個字。

“知道了。”

我把信紙翻來覆去地看,透過燭火研究,還是沒有找到其他隱藏的字句。那麽,他要說的就是這麽一句冷淡的“知道了”?

這是什麽意思?是對於我的做法不讚成?生氣了嗎?還是單純的沒有其他的事情要交代?

猜測加西亞的用意是非常徒勞的事情,自從認識以來,我就從來沒有猜對過他的心思。

所以,我嘆了口氣,決定暫時把這個問題置之腦後。

信紙在手中被火苗吞噬成灰,灰燼飄灑在昂貴的羊毛織金地毯上,我可悲的女仆本能頓時發作,立刻蹲在地上將灰燼打掃到垃圾簍中。

我的手攀在墻壁旁的木架子上,蹲著身子撿完了最後一片漏網的灰燼,正要起身,突然留意到最後一層架子上有幾個不一樣的瓶子。

之所以留意到不一樣,不單是因為它們的形狀要比架子上的瓶瓶罐罐小上一些,還因為瓶子上的標簽陳舊斑駁,不大像是新置辦的樣子。

我好奇地拿起那些瓶子,辨認著標簽上的字母。

那是作為配置魔藥時輔助藥劑的發光粉和分離劑,在泊夫藍任何一家魔藥店都可以買得到,阿爾伯特少爺剛從泊夫藍回來,也許是從那裏買回來的。但是標簽這麽陳舊,怎麽都不像是新買的。

我拔開瓶蓋,拈了一點粉末聞了聞。

這不是那種大批量生產的普通魔藥店貨色,裏面參雜了某些特殊的東西,馬錢子?五月的青苔?或許還有一些蜥蜴的糞便。這可能是某個巫師的私人改良配方,絕對不會對外出售。

我拿起最後一個黑色的小瓶子,標簽上的名詞讓我呆了呆,回過神後,我第一時間撲到桌邊打開了巫典。

翻到魔藥一章,我的手指順著書頁下滑。

找到了!

留影粉,高等級難度的魔藥,能夠重現之前曾經發生過的一部分影像。

這種程度的魔藥基本不會在魔藥店出售,因為原料稀缺,配置繁瑣,需求又極其少,更重要的是越是覆雜的魔藥越是凝聚了巫師的智慧和經驗,能配置這種魔藥的高級巫師絕對不會希望自家的制藥秘方外洩。

不是買來的嗎?那麽,它們到底是怎麽會到這個架子上的?

我將瓶子翻過來,瓶底銘刻著小小的兩個字母——MA,看上去像是個人名的縮寫。

這看似是條線索,但想從這一點推測出什麽實際上是不可能的,名字縮寫為MA的人實在太多了。

比如當年的瑪格麗特小姐,她就經常使用瑪格麗特奧斯汀(Margaret  Austen)的縮寫MA,她的手帕上繡著的就是這兩個字母。

另外……我突然想起昨天在廚房裏聽來的那個名字,瑪蒂爾德安德森(Mathilde  Anderson),它的縮寫也是MA。

所以說僅僅從這兩個字母中推測出什麽實質性的東西是完全不可能的,我放棄了深入思考下去的想法。

雖然心中重重迷惑,但比起對制藥者身份的猜測,我對於這瓶魔藥本身的興趣更大一些,自從離開泊夫藍來到這個巫術荒漠的島國以後,這是我第一次親身接觸到高等級魔藥,而不是通過書本閱讀那些艱澀難懂的條文解釋。

我滿懷欣喜地將留影粉拈了一點在試管裏,企圖分析其中的成分,然後自己動手配置。

架子上的原料很充足,巫典上有簡單的配置步驟,手上又有現成的成品,從理論上來看配置一份留影粉基本上是不存在問題的。

但是,失敗了十七次之後,蹲在坩堝前灰頭土臉的我終於意識到留影粉之所以被歸納進高級魔藥一欄裏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對於我這個十四歲就脫離正規巫術學習,靠著在土倫監獄裏一點草藥配置經驗就妄圖挑戰它的蹩腳女巫來說,能成功的話簡直可以歸入不可思議事件簿。

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懷念當年在巫師學校學習的時光,如果一直接受那種正規巫術教育的話,我說不定已經得到卒業證書了,而不是現在這副連個最基本的飄浮術都沒有辦法使用的末流女巫。

不,也許連末流的女巫都算不上,現在的我除了會配置一些基本的草藥以外根本和普通人沒有任何區別。

真是可悲啊。

這樣想著,我對於這個能配置高級魔藥的MA就越發敬佩,握著那瓶留影粉愛不釋手,離開實驗室的時候都舍不得放下,順手就放在了口袋中。

在留影粉上花費了太多的時間,走出實驗室時已經入夜,我走在長長的走廊上,腳步聲被厚軟的波斯波利斯地毯吸收,四周越發寂靜。

走過拐角的時候,身後傳來低微的笑聲,我自然地朝後望去。

一頂帽子飄過視線的邊緣,倏然不見。

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綴滿玫瑰飄拂著帽紗的帽子實在太獨特,僅用一眼就可以斷定它的主人的身份。

她果然在伯爵府裏,我毅然轉身追去。

“請等一下!”

一定要找到她,那個時候在庭院裏,她就站在我的對面,很有可能看到了那個推我下去的人。而且……她和阿爾伯特少爺到底是什麽關系呢?這個疑問久久埋藏在心底,遠比前一個問題更讓我在意。

回應我的是一陣飄忽的笑聲,猶如一根幼細的游絲,牽引著我的腳步。

那個披滿蕾絲的身影在兩樓的走廊盡頭失去了蹤跡,我站在她消失的地方,望著面前的那扇門。

難道她躲進了這個房間?我遲疑著,嘗試擰了擰門把手。

沒有動靜,這扇門是緊鎖著的。

我退後了一步,環視四周,忽然發現這扇門和旁邊的並不相同。

花梨木制成的門上有一些龜裂的痕跡,門扇的四周蔓延著淺淡的黑色,像是被火焰舔舐過,門縫底下的地毯也有不同程度的燒焦痕跡。

這扇門曾經被從內部延伸出來的火舌炙燒過,但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破損到這種境地的門扇為什麽還不更換呢?

像拉斐特伯爵府這樣延綿數百年的老牌貴族家庭對每個細節都非常講究,能夠允許這種破壞府邸形象的門存在本身就是非常不合理的事情。

探究的心思占據了上風,我從頭發上拔下了一根發夾,捅進門鎖裏。

門開了。

映入我眼簾的是一片火災過後的景象,以正中的床為圓心,火焰肆虐後的痕跡向四周輻射開來。最中心的床已經是一塊巨大的黑炭,靠近它的地毯窗簾家具也成為了焦炭中的一份子,只有靠近墻壁的地方還殘留著一些卷翹的地板沒有受到荼毒。

被這副火後的景象所震撼的我情不自禁向前邁了一步,剛剛進入房間,身後突然傳來哢噠一聲,那扇門竟然自動的關上了。

怎麽回事?我拉了拉門,無法打開,門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餵,開門,是你嗎?開門。”我的心中掠過那個蕾絲少女的身影,雙手敲擊著門板,但是門外再無聲息。

我試圖用發夾開鎖,不知道為什麽,這一招好像失效了。我用盡了從土倫監獄裏學來的開鎖手法,可是門鎖始終捍衛著它的職責。

我被關起來了!

這個認知一下子進入我的大腦,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後,我反而冷靜了下來。

阿爾伯特少爺發現我不見了以後一定會來找我的,拉斐特府雖然大,但是動員所有仆人的話不用多久就可以找到我,所以完全不用擔心。

想明白這一點後,心中的一點驚慌立刻就消失了,我甚至有心情探究起這個房間了。

我踩著哢噠作響的焦炭走到房間正中心的那張床邊,在火宅之前那一定是一張非常華貴的床吧,但是現在只剩下一團勉強可以辨認形狀的黑炭。

從這些痕跡來看,火災是很久以前發生的吧,但是為什麽不清理一下呢?就算不重新修繕,總該把這些垃圾清除出去吧,像現在這樣用門鎖一鎖了之是為了什麽,不大像是拉斐特府的完美作風。

我搖搖頭,不再想這些事情,轉身的時候裙子被一塊金屬條勾住了,我一時沒有發現,向前走了兩步。頓時,裙子被撕開了一條口子,放在裙子口袋裏的留影粉掉在了地上。沖擊力使得瓶塞噗一聲跳開,留影粉的粉末倒出了一些。

“哎呀,糟糕。”看到珍貴的高級魔藥倒在地上,我心疼地驚呼了一聲。

我撿起了瓶子,瓶子裏只剩下半瓶粉末了,那些遺落的留影粉飄進了黑炭的罅隙中,根本別想把它們聚攏起來。

我哀嘆著,也只得認命。

那可惡的瓶塞滾到了床底下去,我趴在地上往那一團焦炭的深處探取。

幸好瓶塞滾得不算很深,手輕輕一探就摸到了。

等等,除了瓶塞以外,好像還摸到了其他東西。

我疑惑地走到窗邊,借著月光看著手中的那樣東西。

掌心中,一粒滾圓在月色下散發著微弱的光澤。

那是……一顆牙齒。

如果我沒有認錯的話,那是人類的臼齒。

這個房間裏一定發生過非常可怕的事情。

突然間,我想起方才飄落的留影粉……

不好!

我驚慌失措地丟掉那粒牙齒,奔到門邊,死命地拽著門把手。“外面有人嗎?開門,快開門!”

可是,已經太晚了,留影粉開始發揮它的魔力了。

熱,好熱,房間裏的溫度驟然升高,然後呼喇一聲,火焰在我的眼前竄了起來,整個房間被橙黃色的焦熱火光所籠罩,黑色的濃煙像是死神的衣裾一樣席卷而來。

我趴在地上被濃煙嗆得爬不起身。

怎麽回事?!明明是幻影而已,怎麽那些煙像真的一樣嗆進咽喉。

難道真的像巫典上寫的那樣,越是制作精良的留影粉越可以將過去的事件模擬得跟真實的一樣,甚至可以讓使用者的身體都做出自然反應。

也就是說,這些煙雖然不是真的,但因為太過逼真可以讓我的身體產生被嗆到的反應。

換而言之,如果我被火燒到了,即使火並不是真實的,但那種疼痛感一分也不會減少。最後,我甚至會因為這不真實的火而產生死亡的錯覺,全身的神經會條件反射地做出反應……我真的會因此而死亡。

太可怕了。

我掩住口鼻,用力地撼動著身後的那扇門,但它的巋然不動讓我絕望了。

難道真的要死在這裏嗎?

被濃煙嗆得神智迷糊的時候,突然一記淒慘的尖叫喚醒了我。

“救我,救我!”

我迷迷糊糊地朝火焰的深處看去,一張蓋滿華麗絲綢寢具的高床上,一個穿著睡衣的金發少女向我伸出手,她表情淒厲,被床邊的火焰圍住,連金發上都騰起了火苗。

她擁有一張肖似瑪格麗特小姐的臉。

這是房間過去的記憶,少女早就死亡,現在我看到的只是一點殘影。

但是明知這是不真實的幻想,親身面對著一個即將被火焰吞沒的人,我心中的悲涼和震撼遠遠不是幾句話可以形容的。

“阿爾伯特,救我,救我啊!”少女眼淚縱橫,明知死亡在前,聲音哀厲尖細地如同一根針。

“為什麽會這樣!你明明說過的……明明說過愛我的,即使死亡也無法將我們分開……阿爾伯特!”高床四角的帷幔經受不住火焰的炙烤,燃燒著坍塌了下來,掩埋了少女嬌小的身影。

“啊!”從瀕臨死亡的人嘴裏發出的最後一聲尖叫,那是地獄的叩門聲。

我捂住耳朵蜷縮在地上。

眼淚流了下來,卻不是為了身在濃煙中不知還能存活多久的自己。

“可憐的孩子,她還不知道自己只是那個怪癖的犧牲者,伯爵現在有多寵愛她,將來就有多憎惡她,這是有先例的啊。”

舞會上,那位壁花小姐的話在耳際翻滾。

這就是得到你的愛的代價嗎,阿爾伯特少爺?

愛得越深,憎惡就越深,所以最後必須以生命作為抵償。

門巨震了一下,突然被誰撞開了,木屑橫飛。

一個男子的身影出現在濃煙中,他朝我彎下腰。

我看到了那張英俊得有如神祇的臉,被黑色的濃煙卷挾著,沾染上邪惡的誘惑。

“不!”我尖叫著打開他試圖攙扶我的手。

但那雙手完全不允許我的拒絕,牢牢鉗制著我的胳膊。

我蹌踉地被他半拖起身,絕望中猛地扭頭咬住他的手,趁著一時間松開的機會,我決絕地跳入了火焰中。

那是惡魔啊,必須離開他,哪怕以死亡來逃離。迷糊中,仿佛有個聲音這樣對我說。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